近憂遠慮 中國制造工業化升級路艱
“我們的確把在中國廣東的一項外包業務遷回了美國本土生產。”家電廠商美國惠而浦公司大中華區相關人士證實,該公司旗下KitchenAid品牌手持式攪拌器的生產業務去年已轉回美國,且該公司還在考慮將更多小家電生產遷回美國。
不僅如此,中國證券報記者調查發現,某跨國公司今年也不再選擇中國廠商作為其零部件供應商。美國制造業促進法案實施近三年來,英特爾、福特等世界500強公司可能將部分生產崗位遷回美國,宣布未來數年的巨額本土投資計劃,資金回流美國跡象初現。
接受中國證券報記者采訪的企業負責人、專家表示,從目前情況來看,歐美國家再工業化對中國的沖擊還是“霧里看花”,只在部分地區零星出現,具體影響以及能否形成長期趨勢尚待更詳盡的評估。但美資回流揭開了中國制造業升級路長且艱的“冰山一角”。短期看,中國制造業遭遇經濟下行、出口疲軟、用工成本上升等近憂;長期看,面臨轉型升級的巨大挑戰:前有歐美國家力推制造業復興,占據產業鏈高端、把控先進技術的阻擊,后有東南亞、非洲國家以低成本生產優勢掀起工業化浪潮的追趕。他們建議,調整產業政策,推動傳統制造業向精細化生產轉型,同時加大對新興產業的政策支持力度。
美資零星“回流”集中“逆流”難現
制造業回流美國條件初具,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現外商投資企業大規模撤出中國的情況。歐美再工業化對中國吸收外資的影響尚需進一步觀察。
惠而浦公司大中華區相關人士表示,惠而浦將部分業務撤回美國主要是響應美國政府提振就業的一系列政策。
惠而浦在美國格林威爾設有主要生產KitchenAid品牌立式攪拌器的工廠。該攪拌器體積較大、定位高端,零售價格至少在230美元,沒有外包到海外去生產。因此,將零售價39美元左右的手持式攪拌器遷回本土,惠而浦可以利用現有的工廠以及供應商。
此外,遷回本土可以更及時地生產出市場需要的產品。如果零售商突然提出想要不同顏色或不同設計的產品,惠而浦能夠在一兩周之內交貨,而之前從中國工廠生產并運回調整后的產品,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惠而浦此舉并非孤例。綜合媒體報道和多方采訪,中國證券報記者發現,福特汽車公司陸續從中國、日本和墨西哥撤回了部分崗位,并計劃到2015年在美國本土投資1600億美元;英特爾公司不斷在美國本土的生產和研發砸入重金,未來5年,英特爾和IBM等公司計劃聯合投資44億美元在紐約建立半導體研發中心,研究下一代芯片技術。此外,一些小企業已經或打算遷回美國生產。比如,某耳機廠商、照明器材商已將部分或全部業務從中國遷回美國。
根據美國咨詢公司埃森哲調查,受訪的北美制造業經理人有約61%表示,正在考慮將制造產能遷回美國,以便更好地匹配供應地和需求地。
南京大學商學院教授宋頌興認為,制造業回流美國已初步具備條件。首先,從美國來看,金融危機以來,美國政府實施了一系列制造業振興政策,其效用開始顯現。其次,從跨國企業來看,他們也需要調整戰略,平衡市場風險,不能把重心集中在一個地區。再次,從制造業來看,其發展趨向于高新技術和制造業相結合的模式,相較于中國,美國在人才、技術等方面明顯占優。
商務部副部長王超在接受中國證券報記者采訪時表示,目前再工業化對我國吸收外資的影響還未顯現,但其影響肯定存在,尚需進一步觀察。
“從江蘇來講,無論是從面上,還是從點上,目前都找不到歐美再工業化沖擊的跡象。”江蘇省商務廳外資管理處處長王存說,“我看到有報道說卡特彼勒回歸美國本土,但在江蘇,卡特彼勒是擴大投資的。”
卡特彼勒今年3月宣布提升在徐州生產基地的液壓挖掘機產能,并計劃于2014年初開始生產輪式挖掘機。
王存說,從目前個別撤資的中小項目來看,這些項目基本上來自亞太地區,主要是因為市場環境變化、公司自身問題撤走的,且規模很小,可以忽略不計。
在王存看來,外資特別是在中國發展了多年的外資企業做出撤出決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企業面臨的市場如果是中國市場、亞太市場,怎么可能撤回美國生產再運回中國銷售呢?其次,企業生產需要一個龐大的供應鏈,你想走,別人(供應商)就會跟著你走嗎?”他反問道。
對于外商直接投資銳降的背后是否隱藏著再工業化沖擊魅影的說法,王存說,從數據上看,今年以來,江蘇省實際吸收外資盡管同比有所增長,但增幅比去年有所收窄。這主要是受經濟下行的影響,與發達國家再工業化不存在必然關系。而且,盡管目前外商投資的項目數是減少的,但外資對單個項目的投資金額是增加的。這一方面反映了外商投資更趨謹慎,另一方面反映了外商對看好的項目會加大投入。那些在中國有較完整產業鏈的跨國公司,目前在江蘇的投資便呈現這種趨勢。
根據中國投資指南網的統計,1-5月,我國制造業實際使用外資211.76億美元,同比下降4.7%。其中,美國對華投資新設立企業571家,同比下降4.52%,實際投入外資金額12.89億美元,同比增長0.29%。
申銀萬國首席宏觀經濟分析師李慧勇同樣認為,外商直接投資的下滑主要是經濟不景氣導致資本避險情緒嚴重,使資本輸出國減少了對外投資。從資本輸入國來看,歐美再工業化對資本輸入國短期影響顯現,但這種影響較為有限和短暫,待中國經濟企穩回升后資本流入會出現好轉。
商務部新聞發言人沈丹陽也強調,根據商務部監測,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外商投資企業大規模撤出的情況。
中國成本優勢漸弱資金“回流”明顯分化
在成本、技術、市場等諸多因素影響下,回流的美資出現了明顯的分化特征。
“跨國公司主要根據三個因素來考慮是否選擇中國作為其產業鏈中的一環。”中國社科院工業經濟研究所所長金碚告訴中國證券報記者,“一是要素,即哪里便宜去哪里;二是技術,技術是否先進,配套設施是否完善等;三是產業文化氛圍。”
正因為如此,盡管中國勞動力價格依然大大低于美國,但由于美國生產自動化程度更高,工人生產效率更高,一些美資企業遷回本土生產后可在不同程度上對沖人力成本的差距。
比如,在惠而浦的格林威爾工廠,工人一般每小時工資大約在12.4—16.5美元之間,外加福利。而在中國東部地區,工人每小時工資水平在3.4—3.5美元。不過,惠而浦通過提高自動化生產、精簡生產線員工、與供應商協作等方式壓縮了成本。
實際上,讓業內最關心的是中國勞動力成本不斷上升的趨勢。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去年全國城鎮私營單位就業人員年平均工資為24556元,同比名義增長18.3%,增幅提高4.2個百分點。不少經濟學者認為,中國人口紅利正逐步消失。
美國波士頓咨詢公司發布的報告認為,由于中國工人工資的上漲,以及生產率的提高落后于工資增長,到2015年左右,就多數面向北美消費者的商品而言,其在美國部分地區生產將會變得和在中國生產一樣經濟劃算。
該報告認為,在普通的中國工廠,工人工資和福利正以每年15%到20%的速度增長,這將導致中國相對于美國低成本州的勞動力成本優勢由現在的55%驟減至2015年的39%,而美國工人擁有更高的生產效率。此外,對于很多商品而言,由于運輸、關稅、供應鏈風險、工業地產以及其他成本都被完全考慮進去了,因此,在未來5年中,相比美國的某些州,中國制造工廠的成本節約空間會變得更小。報告認為,在未來5年中,對于多數銷往北美市場的商品而言,相比美國部分地區,在中國沿海城市建廠只能減少10%-15%的生產總成本。如果制造商的產品定位為北美市場的話,那么在美國投資建廠將會是最佳選擇。
在成本、技術、市場等諸多因素影響下,美資“回流”出現了明顯的分化特征。江蘇省人民政府參事室主任宋林飛對中國證券報記者表示,目前再工業化對我國利用外資的影響尚不明顯,但某些行業的回流應值得關注。首先是受市場影響較大的行業,比如產品是面向中國市場銷售的,那么外資回流的可能性較小;面向美國市場銷售的,回流的可能性較大。其次是受要素成本因素影響較大的行業。美國政府推出各項鼓勵政策,鼓勵企業回歸本國創造就業,資本在綜合考慮成本后若能盈利,那么回流將是必然選擇,否則企業不會因政府行為而發生改變。
威普咨詢公司全球合伙人單小虎說,從目前了解的情況來看,從中國回流的企業多是一些中小型制造業零部件生產企業。這類企業對產品的質量和時間要求較高,而對人力需求不高。從地域上看,位于中國沿海城市的企業回流較多。隨著沿海城市各種成本的上升,這些企業考慮將廠址遷至中西部,但此舉會導致更高的運輸成本和喪失在主要沿海城市已形成的工業群集優勢。因此,回美國本土生產的選擇可能更佳。
某供應鏈管理專家表示,對于諸如重型機械在內的體積很大或是分量很重的商品而言,回歸美國生產的可能性較高。因為相對價格而言,這類產品的運輸成本很高。其他可能回歸美國生產的商品包括,經常需要依照消費者要求來改換顏色或款式的昂貴商品。
金碚強調,美國推行再工業化不僅僅是為了創造國內就業、改善貿易不平衡,更重要的是力圖保持制造業技術的全球領先地位。這些產業有的是美國國內本來就有,有的是在政府鼓勵政策下回流的。這類產業的回流主要體現在跨國公司在全球產業鏈布局中將中國等國家或地區的布局轉回美國,除了加工環節回流外,很多供應商也有回流跡象。
“應該說,美國再工業化戰略實施兩年多來是有效果的。”金碚表示,有一些企業確實回歸美國本土了,有些產業的推進步伐確實比過去快了,如新能源、低碳等新興產業取得了較為明顯的發展。“但這種回流不是大規模的,畢竟中國還是有優勢的。”
絲綢之路控股集團董事長凌蘭芳同樣認為,制造業回流美國主要集中在一些高端制造業,但這種回流并不會成為“大規模現象”。但他認為,美國等發達國家大力推進制造業復興無疑將對中國制造業的發展帶來較大的影響。“我們的制造業在向上爬的時候,原本可以利用發達國家的通道,但現在他們把這個通道拿走了,自己發展。這就加劇了中國制造業升級發展的艱難。”凌蘭芳不無憂慮地說。
近憂遠慮雙重夾擊中國制造升級路艱
全球可能步入新一輪工業化浪潮,中國制造業面臨雙重夾擊。長期看,面臨發達國家占據產業鏈高端、把控先進技術,后起的東南亞、非洲國家低成本生產優勢更為明顯的遠慮。
與凌蘭芳持相同觀點的企業家、業內專家不在少數。他們認為,美資回流揭開了中國制造業轉型升級路長且艱的“冰山一角”。在未來發達國家推進高端制造業發展;東南亞、非洲等國家邁開工業化初期步伐,中國等起步稍早的發展中國家步入工業化升級階段的態勢下,全球可能步入新一輪工業化浪潮。在這個格局中,中國制造業面臨雙重夾擊。短期看,遭遇經濟下行、出口疲軟、用工成本上升等近憂;長期看,則面臨發達國家占據產業鏈高端、把控先進技術,后起的東南亞、非洲國家低成本生產優勢更為明顯的遠慮。
國家發改委學術委員會秘書長張燕生表示,歐美再工業化的實質是發展先進制造業,走高端路線,以打造新的競爭優勢,這是一種中長期的結構調整。現階段中國也在進行結構調整,向中高端制造業發展,這樣雙方的制造業在中高端形成了競爭。“美國將利用其技術、產品等優勢在競爭規則和國際貿易規則上做文章,制造貿易壁壘。”他說。
對此,金碚也持相同的觀點。他認為,美國推進再工業化,會因此而提出修改競爭政策和國際貿易規則的新主張,力圖使國際競爭規則和國際貿易規則更有利于美國發展現代化的高成本和高清潔的制造業。這將對我國制造業參與國際競爭和國際貿易產生重要影響,“例如,重視低碳;要求企業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并且對不承擔社會責任的企業采取不利的競爭政策。”
“但是在發達國家推進再工業化的過程中,中國局部地區出現了‘去工業化’的傾向。”金碚不無擔憂地說,“大量的資金更多地投向了房地產和金融領域,產業‘空心化’的風險加大。”
“對此,中國工業發展面臨必須科學判斷和作出重大戰略抉擇問題:中國工業已經發展到一些工業部門成為夕陽產業的階段了嗎?當建立了龐大而完整的工業經濟體系后,下一步的方向是‘去工業化’還是繼續發展新興工業?”金碚說。
國家信息中心經濟預測部主任范劍平表示,前些年,大量資本涌向房地產、金融等虛擬經濟,實體經濟發展緩慢。現在最關鍵的是調整政策,鼓勵發展實體經濟。
“應該說,發達國家再工業化對決策層有很大的啟發。決策層早就提出發展實體經濟,但實體經濟的概念有所泛化,很多產業都自認為是實體經濟。而在前不久召開的中央政治局會議上,中央明確了實體經濟的主體是工業。”金碚說。
金碚表示,現在談論中國制造業向其他國家大規模轉移為時過早。中國制造業轉型升級絕不在于“放棄”,而是“強化”。向更加發達的工業體系發展,使各工業部門(包括傳統產業和高技術產業)都進入世界先進水平,這是中國工業體系變革的迫切要務。
金碚認為,對中國而言,新興產業有兩類:一類是對發達國家而言是傳統產業,但對中國來說是新興產業,比如飛機、高端機械等。這類產業中國還遠沒有站到其制高點,需要大力發展。另一類是在發達國家也沒成氣候的產業,如新能源汽車、新材料等產業。“第一類新興產業是人家走過的,目標很清楚,中國需要繼續努力投入才能達到。”金碚說,“第二類產業的確定性不大,未來的新能源究竟是什么?新能源汽車的技術路線到底是什么?發達國家也沒有明確。從發展路線不明確這點來看,中國和發達國家可以說站在十分接近的起跑點上。”
張燕生則表示,盡管目前中國與發達國家在高端制造業上存在競爭,但中國傳統的、低端制造業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這些制造業的發展,需要通過技術升級進行高效、精益生產,從而使每個行業的生產制造達到該行業制造的最高點,從而能夠和德國這樣的制造業大國相比。
宋林飛同樣認為,傳統制造業要向精致化邁進。“瑞士手表、德國雙立人炊具、LV包等都是傳統制造業產品,它們的生命力證明,傳統制造業大有發展空間。”宋林飛說,中國的傳統制造業提升空間就在于精致化生產。這種生產不完全靠高科技創造發明,而是要靠技術、靠技能、靠精工生產。而精工生產的關鍵還是靠發展教育,培養技工和高級技工。
“國家有必要調整對傳統制造業的政策。”張燕生說,有些傳統制造企業多年來的發展是靠國家給予一些優惠,導致這些企業慢慢喪失了創新、進取的潛力。現在到了轉型升級的關鍵階段,依舊期盼國家的優惠政策,會導致這些企業如“溫水煮青蛙”般慢慢死掉;“國家政策應更多地向傳統制造業中創新突出、精工生產強的企業傾斜。”
波士頓咨詢公司發布的報告認為,美國制造業復興并不能動搖中國全球制造業大國的地位。但美國龐大的國內市場、資本密集工業的普及程度和巨大的人才儲備會確保其成為世界制造業中的一股上升勢力。這種全球制造業的重新洗牌仍處于非常初級的階段,而且不同產業之間的差異非常巨大。但這種趨勢在今后5年將會變得越來越顯著。
實際上,已將KitchenAid品牌手持式攪拌器遷回美國本土的惠而浦,仍在中國生產該款攪拌器的諸多零部件。惠而浦還在今年3月宣布將與蘇寧聯手組建銷售公司,深耕中國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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